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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魂斷腸,顏如玉,月如霜 四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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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世子,屬下張叢家父張遠。得知世子在月亮河境出現屬下便連夜趕來與世子會和。”身前黑衣人當即跪地行禮道。

奚鈺緩下眸色,略微思量。張叢?張遠?並未有任何異動,目光在夜色中將跟前男子打量,須臾,道:

“令尊可是北地義軍首領張遠?”

“正是家父!”張叢道。

奚鈺心下已然明了,略點頭,道:“你起吧,你我非上下屬無須跪我。”奚鈺下床將張遠引向圓桌前,“張少俠請坐,此雖為深夜,卻也不免隔墻有耳,你我雖未做那不見天日之事,卻也不可大意招人話柄,還請少俠海涵。”

“世子思慮周全,張叢佩服。”張叢坐下之時並非拘束,想來這便是江湖人不拘小節之處。

“你如何確定我便是涼王之子?”奚鈺擺弄桌上茶具邊問道。

“家父自有情報來源,張叢得知世子落腳在此便連夜趕來相見。”張遠應道。

晚間小二送上來的茶水此廂已然冷卻,奚鈺想了想還是於他倒了杯,她本是歉意欲出口,而那張叢卻雙手至她手中接過仰口而下,當即切入話題,道:

“世子請坐,無須對張叢如此客氣。張叢此次前來便是將北地之事告知世子,家父現如今已招攬了北地各大豪紳並且結下聯盟,蓄勢待發只待我主歸來,帶領北地子民推了這昏庸無道的君王統治自立為王。”

奚鈺心下一駭這一開口便是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若非她得知張家是母妃族人,此廂定會疑心此人前來是否是趁機試探於她。當日懸崖前激憤之下而口出狂言道若有機會便帶領北地子民推了這大遂王朝,然,這僅僅是那當下怒極而出,並非她真言。而今,張叢這般直爽之人她自然不能拿話於他搪塞,半晌才道:

“我本無此野心,當今君上雖政策上實施略有弊端,卻不可否認他是位明君,萬不到推翻朝綱取而代之之時。”

張叢聞言想了想,亦讚同道:“世子所言甚是,家父亦勸慰各大豪紳家族此時恐還不是推翻昏君之時,所以在確認世子無恙之時便令張叢帶著千餘義軍南下找尋世子,並接世子回北地再從長商議。”

奚鈺微斂神思,北地義軍受人挑唆公然與涼州州牧作對,欲將朝廷推翻已是眾人心生,與此同時將反遂之心向百姓推廣繼而便是所謂的順應民心。起初定也無心反遂,只怕是後來遭奸人挑唆才真正走上這條離經叛道的不歸路。而她被王賜死,便是推動北地義軍起義之導火線。

聽張叢方才之言,便已然斷定張叢已被其父洗腦,認為推翻朝廷自立為王便是拯救天下之義事,未有自己的想法空有一腔激情。想來此廂她與他多說作用不大,看來此次必須得回北地一次,倘若她此時再不出現,恐北地生出大亂子。

她在朝為官時,北地之事王向來不允她插手,上呈的奏章涉及北地之事便從不經由她手。而被地動亂,二刺州牧公然與朝廷作對之事她亦是事後才得知。王的良苦用心她身在其中之時不明白,此廂想來卻是極為感動。

片刻間她心思幾轉,張遠半晌未聽得她回應便出聲道:“世子意下如何?”

“此事,我需再斟酌,介時自會親自與令尊張大將軍細談。”奚鈺略微思忖方道。

倒不是不信任張叢,而是張叢心思過於簡單,她只怕他在轉達她原意之時出現紕漏以至於再令北地翹首以盼的眾人誤解。既已決定回北地一趟,此事便自然親自細說為好。

張叢當即點頭,道:“如此甚好,是張叢魯莽了。張叢是粗人,自比不得世子飽讀詩書通曉大義,若對世子若有不敬之處,張叢在此謝罪,往世子見諒。”

“哪裏,少俠俠肝義膽在下頗為敬佩。”奚鈺客氣道,畢竟深夜會見男子有些許不自在,不說如今即便當日在王府後院,亦沒有任何男兒夜半入得她房中的。

等著張叢離開,卻不想這是個心思頗為簡單之人,毅然未曾想過此時有何不妥,微頓之時便問及:“那世子決定何時北上?”

“這……我身邊還有事情未處理,待我將事情處理之後便即刻北上。”奚鈺坦言道,這廂出來只為蘭君之事,然北上之行不在計劃中,若北上,這行程不免吃緊,待元日怕不能確定能回襄陽。

思及此心裏又頗為頭疼,偏生良華那小子此廂也跟了出來,倘若她要北上,良華該如何?眼瞧著身前之人,突兀道:

“張叢可信乎?”

饒是張叢性情直爽,也不免因她此時的坦言相問而側目,微征之際當即起身單膝而跪,指天起誓道:

“我張叢對天發誓,張叢願為世子肝腦塗地義不容辭,叢對我主之衷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他此舉令奚鈺頗為詫異,當即將其扶起,此類鐵血男兒最是激不得,她最怕的亦是此類認真之人,道:

“快起快起,我非不信任與你。君上昭告天下我已離世,世人皆以我被君上所刑,其實不然,君上早知有歹人暗中加害便下此道聖旨令我脫身。而如今我改名換姓寄身於襄陽王府中,姓奚名鈺。”

奚鈺話未完,張叢出言打斷道,“如此說來那昏君倒還有幾分人性,畢竟你是他親皇侄,聽家父說當年便是涼王殿下力排眾議擁他坐上高位,而如今他如此做自是應當的。”

奚鈺示意他別急,道,“且聽我說來,鈺有事拖你代行。”

張叢畢竟是軍中之人,禮數一類甚少在意,即便奚鈺如此說他為表忠心當即再插話道:“世子所托張叢定竭盡所能不負世子所望。”

奚鈺微笑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繼而道,“襄陽王之子昨日與我一同出府,我欲北上自是不便帶他。鈺將拖少俠代為送其回襄陽,以免長途恐有閃失。”

“張叢領命!”張叢拱手正色道。

此人若不直言他便不懂其意,奚鈺當即再道,“已過四更,鈺便不再留少俠閑敘,請--”

此言對文人而言甚是無禮,然張叢卻半分未覺,當即道:“屬下告退!”

奚鈺側目看著他從窗戶飛身出去,心裏狐疑窗戶比大門好走麽?躺床上靜思,張遠並非一般武將,乃當年涼王麾下第一將領,亦有雄才大略。曾得涼王誇讚:英氣傑濟,猛銳冠世,覽奇取異,志陵北地。涼王對其如此高評價,定不是看不通天下局勢之人,如何會被人挑唆而走上反朝廷之路?

思慮良久無果,奚鈺翻身便睡。

次日醒來與良華在樓下大堂吃早食之時竟瞧得張叢從樓上下來,心下微楞,他亦住此家客棧,昨夜為何跳窗而去?

良華性子活,這出得院墻後自然覺著新鮮,面上喜笑顏開。與奚鈺爭搶吃食,邊道:“沅姝你何時才心情好?我此時心情便不錯,要不,過會子你便教我功夫如何?沅姝你要知道良華心性頗高,拜師極慎重,你能叫良華便是你的幸事。”

奚鈺不言,竹筷所到之處他便也跟來,她讓開,夾了些小菜在碗裏吃自己的。對這小子她已經尋得法子,若與搭理他他便與你說上三日三夜也可,若不理他興許他自己覺著無趣便閉了嘴。

奚鈺擡眼而去,那張遠還在堂中四下張望幾次與她擦過目光卻始終不願將目光停留,她心中疑慮,莫非他在等人而並非找她?

終究她先出聲,是想著還有事將托他不妨請他吃個早食順帶再囑托幾句,便出聲喊道:

“張少俠,張遠張少俠……”

良華咬一口面餅擡眼瞧她,“沅姝你叫何人?”

奚鈺瞧了他一眼轉而對上張遠投來的目光,她赫然微笑,道:“少俠也下來吃早食麽,不妨與我們同坐,請--”

張遠瞬間瞪大雙目,瞧著她發楞。世子他並非沒見過,早年間世子三四歲時他還抱過世子,然,哪裏料到成人後的小娃娃竟能生得如此俊美?也只怪昨夜裏太暗未曾見得她容貌,此廂看來他著實驚訝,那般俊美竟雌雄難辨極安靜的坐著,與周圍嘈雜之氛圍極為突兀卻又是那般和諧。

良華嘴上一哼,道:“哪來的鄉野漢子?如此盯著沅姝瞧真真好生無禮!”

奚鈺側目看一臉憤怒的良華輕聲而笑,道:“他可是手握千軍之良將,自比那些個酸秀才要生得粗獷些個。即便此,你亦需小心些說話,他畢竟年長與你,你無禮**份便罷沒的叫人誤會了王妃教子無法。”

良華是極羨慕武將,豈料襄陽王並不崇尚武力,世子與二公子亦然是飽讀詩書之人。而到良華,他雖自小愛耍些個棍棒卻未得父母之允正式拜師學藝,這也是為何他如此心甘情願跟著奚鈺走的原因。

“當真麽?他是大將軍?果然是不同的……”良華態度前後截然相反,讚嘆聲後便側目瞧著奚鈺道:“沅姝,你適才又拐著彎說教與我了?”

奚鈺並未再與他應話,只因張遠已近身,拉了條凳與他側面坐下。只聽張遠驚道:“世子怎的生得跟女兒家一般貌美,張遠瞧了世子好幾眼都誤以為世子是女子才未與你招呼。”

奚鈺輕笑,簡單將此話插過道:“好些人如此誇讚,然,樣貌如何是其次貴乎心靈。聽少俠之言,適才便是在尋我麽?”

“正是,世子是所托便是這位小兄弟麽?”張遠擡眼往良華瞧去順道而問。

良華總算等到大將軍正眼相看了,立馬擺出他自認為頗具魅力的姿態手撐桌面點頭笑道:“在笑奚良華,望將軍多關照。”

張叢微楞,繼而朗聲笑道:“哪裏哪裏,世子囑托,張遠定當盡全力為之。”

良華不明,側目看向奚鈺,難道她背著他與人達成了眸中協議?奚鈺夾了個面餅於他道:“快些吃,吃完張少俠送你回襄陽。”

良華一聽面色立沈,竹筷一甩道:“我不回去,沅姝不回去良華便也不回去!”

奚鈺並不多言,對付他還不簡單?待他吃完往他後頸一掌,繼而在他再醒來之際便已回了襄陽王府。

倒是張叢瞧著良華這大怒之勢有些個遲疑,側目看向奚鈺,奚鈺依然面無任何情緒,將面對往良華面前推,夜裏吃得多餓得快,昨夜裏吃了那許多今晨定餓了,道:“快些吃。”

良華一推,桌面上一應物事全全被推下了地,瞬間摔了個粉碎,疊碗砸地碎裂之聲驚起了堂內吃早食的食客,皆側目而來,那廂小二神色慌張的往這邊跑來。

少年怒發沖冠,道:“我不吃,也不會回去!你若執意將我送走,良華便至此與沅姝斷交再不往來!”

奚鈺微惱,“良華,坐下!”

張遠立時道:“世子,若這位小兄弟不願走那便留下,隨你辦完了事屬下再來接他。”

奚鈺還未應出聲,那小二與掌櫃都奔了過來大呼著:“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幾位客官壞了東西可就得賠啊。”

良華那不敢其擾,往懷裏一摸,然而手揣進去才想起昨日已將錢袋給了奚鈺,繼而轉眼看她,眼裏又是不低頭的倔強。微頓道:“無論如何,良華是不會走的。”

話落一撩衣袍往樓上房間跑,摔了房門裹進褥子裏。

樓下奚鈺面掌櫃而賠笑道:“一並損失算在賬上便是。”

那掌櫃聽說如此便放了心,便再問:“那客觀可還需要些個吃食?我這好叫廚房再做來。”

“不必。”奚鈺笑道。

她話落待掌櫃離開便轉身上樓收拾,張遠緊跟其後,邊問道:“世子……”

“少俠無須客氣,直呼名諱即可。”奚鈺好言道。

“直呼名諱萬萬不可,張遠萬不能以下犯上。”張遠當即正色應道。

奚鈺莫名,說他是不拘小節豪爽之人,然此時卻又執著於稱呼,真真好生矛盾的人,便揶揄道:“少俠都要反朝廷了,還有何比此更大逆不道?”

張遠一聽面上即露出少許不自然,繼而又一想,當即覺著此言在理,便道:“那張遠便隨那小兄弟一道於你稱呼沅姝可好?”

“隨意,名字僅代號而已。”奚鈺將細軟收拾妥當便準備出門,張遠緊跟而上,奚鈺回頭瞧他道:“少俠昨夜答應在下之事還望即行,良華年歲不大路上恐需大哥多多照顧,沅姝在此謝過了。”

張遠即刻道:“世子…沅姝,你當真還要將那小兄弟送走?我看那小兄弟性情頗為固執,屬下恐他不聽。”

奚鈺輕蹙眉宇,道,“大哥一介武將曾亦是固守邊疆雙手殺過賊人的錚錚將士,如何能將個半大小子都拿不下?”輕拍他肩膀道:“軟不得行,來硬的。”

話落便轉身離開,良華躲在房裏不出去,以為如此她便會拿他無法,哪知等了一上午都不見她前來叩門,微頓之時也有些個慌了,即刻翻身下地幾步走去開了房門,然而一開門便對上張遠憨厚的笑。

“沅姝呢?沅姝在哪?”良華急吼道。

“她已上路,你此廂若追怕是已是來不及了,小兄弟,還是隨我回襄陽吧。”張遠實話道來。

良華氣上心來,他都說得那般決絕她還是走了,面色憤怒當即一跺腳,“我不回去!”

然此話剛落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張遠扛著少年下樓,心道:還是沅姝思慮周全,這時候拳頭才是硬道理。

奚鈺策馬狂奔,數日後終於到了月亮城,在城外稍作一番修飾將長袍於周圍農家換了身粗布短衣著身,將臉塗黑眉畫粗,幫著農家大爺挑著菜擔子進城,一路上與老人家攀談借機得知了月亮城近來的情況。

近城之時奚鈺遠遠擡眼朝城門望去,心下驟然一痛,淚濕眼眶。蘭君的首級依然懸掛在城樓,只是飽經風霜後那曾經風度翩翩的溫潤男子如今已只剩下層幹涸的皮,包裹著頭顱懸在城樓上吊掛。曾經他離她那般近,如今卻陰陽兩相隔,終究是她害了,若非是她,王斷斷也不會再將目光於他身上集中,以致慘死。

老人家久久未聽她出聲側目望去,順著她的視線當即解釋道:“那是朝廷欽犯,據聞是通敵叛國的罪人,人人得而誅之。有幸我們月亮河官府將此賊人拿下,聖上為嘉許城主特允將叛賊首級懸掛於此,以資彰顯月亮河對朝廷的忠誠。”

奚鈺心中有股悲憤如狂龍一般在體內咆哮,似要沖破胸膛奔騰怒吼。

蘭君,我對不起你!奚鈺心中默哀,最無力的是她眼睜睜看著他身首異處她卻無能為力。

“城主曾下令不許將那叛賊首級取下,要永掛城樓知道灰飛煙滅。那首級才懸掛此處時那幾日進出城之人少了許多,是怕那惡靈相隨,而如今大家已然習慣。”老人家再道。

奚鈺微微點頭,挑著擔子進城,過城門之時已然將地勢瞧得清楚。入了月亮城將菜擔子轉交於老人家她只身離去,要上城樓只待天黑,而如今還有一整日時間,便只能投店先歇息。

這已是殘冬初十,還有二十日便是元日,她想帶蘭君回盛都安葬,然後再北上涼州,然而這一來一往元日怕是要在返回襄陽的途中過。

思及此恐襄陽王妃記掛便書了封信函捎去襄陽,她知襄陽王受王囑托所以對她百般照顧,不論如何她應將歸期告知。信中只提及盡可能在元日趕回,卻並未相告有何要事,也未提及良華之事。

書信差人送走不久良華便與張遠一同出現在她面前,她當即微楞,算時日良華此時應該已在襄陽王府,如何又跟來了此處?轉眼看張遠,下一刻才發現他二人甚為狼狽,禦寒的衣裳臟亂不堪,蓬頭垢面形同乞丐,驚訝半晌問道:

“出了何事?”

哪知此話一出良華便撲進她懷裏嗷嚎大哭,眼淚鼻涕一頓往她身上蹭:“沅姝,沅姝我可找著你了,我們回去之時被草寇打劫,我報出父親名諱他們卻渾然不怕還將張大哥身上所有財務洗劫而空,張大哥歷經九死一生才將我救出,我們過不去祁嶺山便只能回來找你。”

奚鈺微微側目,張叢被草寇打劫?他南下之時可是帶了千軍,區區草寇能拿他如何?再見張叢微微斂目並不看她,心中便已明白了幾許。

讓良華先去梳洗好好休息,待小二領著他離開後才看向張叢,道:“說吧,怎麽回事?”

張叢一張臉頓時憋得通紅,少時方道:“屬下早知瞞不過沅姝,那日我將良華打暈帶他離開,哪知半路卻被他逃脫,我恐有負沅姝所托便回程找尋,然他卻被山寇所劫持,我當時並未多想只想將小公子救出哪知卻中了對方計謀反而被生擒。而最後才得知,良華小公子竟以千珠收買了山寇,而此計便是小公子所出。張叢被生擒已是無顏,只能聽從小公子再帶他來月亮城找你。”

奚鈺一咬牙道:“這狡猾的小子!”

她早知這小子非池中物,小小年紀雖還未出門有多少見識,然心思卻比他那大哥二哥深得多,此事她早有領教,卻不知打暈他他還能作出這些個花樣來。

張叢繼而再道:“不過,沅姝你放心,張叢已與良華說好只待你辦完事辦送他回去,我們回北地他不會再同行。”

“你與他說了我要去北地?”奚鈺大驚當即反問。

“未曾。”張叢雖心思不多,然,她的行蹤卻還是知道保密。

“你下去吧,換身幹凈的衣服好生休息,晚間與我出去辦事。”奚鈺道,繼而再看他,“身上可還有出使銀兩?”

此一問,張叢便再次漲紅了面,奚鈺了然,從錢袋裏取了些碎銀於他,道:“順帶與良華買一身粗布衣裳。”

“是,張叢這就去!”張叢幾若感激涕零的接著,心下一陣懊惱,想他再不濟也曾上馬殺敵,生擒過遼兵副帥之人,今日卻載在一身量未足的毛頭小子身上,這叫他心裏如何能平?而此廂卻又做不得任何,只能咬牙忍了這奇恥大辱。

晚間待奚鈺與張叢離開之時良華貓著腰緊跟著出去,他雖不懂功夫,卻手腳極為靈活,這夜裏自是不便喚醒小二於他開門放他出去,所以當下便撕了棉被裏布結成條長繩,推開窗將一頭捆綁在窗柱另一頭往街上扔,一切就緒之後便翻身出了窗戶抓著繩索跳下地。

“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定不是做什麽好事……”良華落地之時心裏念著,轉而往城門跑去,也幸得他身量小,在如此夜色裏他那身影便可忽略不見。

奚鈺與張叢到了城門下,張叢低聲問:“沅姝,此廂城門已關,如何出城?”

“並非出城,我只想取那城樓上的首級,他是我至親友人我不能再將他一人留在此地遭人唾棄。”奚鈺沈下聲音道。

“顏大將軍一生為國為民,殺倭寇平邊疆為國捐軀後竟得昏君如此對待,實在天理難容!”張叢此廂已然怒容滿面,他本是個不善掩藏情緒之人,此時的憤怒自然昭然若揭。

奚鈺不欲多辯,無論王如何對她,然平西將軍一族的血案她卻始終未曾認同過。斂下心神,微頓便道:“要取首級需上城樓,然一旦上城樓便會被守城士兵發現。”

張叢點頭,這倒是個隱憂。然,正值此時,城樓下燃起了煙火,一時間煙火沖天瞬間在天際砸向,繁星般的火花高高的從夜空撒下,一發接一發沖入天際氣勢磅礴,打碎了城中一片安靜。

“看煙火咯--”不知是從誰家屋裏傳出來的欣喜之聲,緊跟著半夜間不少人家推開窗戶望天,自然也少不得被突然驚醒的人在罵罵咧咧。

“好機會!”奚鈺面色一喜,二人隱沒在城腳下,擡眼望去,城樓上官兵也立在城墻之上觀望。當即道:

“你在此接應,我去取。”

“沅姝還是我去,你在此接應。”張叢自然不願她去冒險,然而奚鈺道:“你功夫有多高這我不知,然你輕功定不會強於我。信我,你在接應便可。”

她得九霄山楊公真傳,輕功在十四歲時楊公便喜道當今能敵之人已寥寥無幾,而今她再上一層樓在這功夫上自然更自信。

帶她輕飄身姿躍然而上之時張叢恍然點頭,這等功夫他此生怕也練不成。

奚鈺為夜裏行動著夜行衣,因身形極輕極快上了城樓之時城墻上的官兵竟無一人察覺。她攀爬在城門吊腳上,目測與蘭君首級的距離,然,卻在此時厲風劃破空氣直面她而至,她心下大駭反手抓住近身暗器,即刻擡眼四處觀望,難道被已被人發現?

心思剛起緊跟著再是幾枚暗器飛來,奚鈺不得不松手躍下奪過利器,她剛離開幾枚暗器便‘叮叮’幾聲深深嵌入吊腳之上,好在如此聲響與天際爆炸的煙火聲相比算不得什麽。

奚鈺剛落地還未出聲空拳便迎面刺來,她身影連連後退,手上過招,張叢即刻趕來,奚鈺出聲道:“纏住他!”話落便腳點地再次躍上城樓。

張叢與奚鈺功夫完全不是一個路數,奚鈺手法輕盈招式極快變換有度,而他卻是實打實,興許這便是武將特色,馬步紮得極穩手上頗有力氣,然動作卻並不靈活。想來對方也是沖著首級而去,也慶幸在張叢這這蠻力雖打不到對方也能將對方纏住。

張叢見奚鈺已然得手便退開數十步不再出手,城樓打鬥動靜再小都極易被城墻上的人發現。奚鈺將蘭君首級用布裹著抱在懷中,低聲道:“走!”

背後身影聽得她聲音當即一楞,出聲道:“鈺兒……”

奚鈺心下一怔,即刻轉身,只見那人解了蒙面黑布朝她走近,奚鈺瞬間喜出望外幾步走近他,“千痕,千痕你真的回來了!”

夜千痕冰冷的面上終於拉出絲笑容,伸手撫上她面頰隔著黑布感受她的溫度,“我回來了,我活著來見你了。”

奚鈺情潮百般洶湧,眼眶一熱投身與他相擁,“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只是臨江與蘭君都……”

“我知道,我們先離開此處。”夜千痕擡眼看了眼城樓之上冷靜道。

奚鈺吸了下泛酸的鼻子點頭,轉身與張叢點頭然後急速離開。三人回了客棧這才將話說開,好在此時外間不少屋舍又燃起了油燈,他們便也將燈燃上。奚鈺將張叢與夜千痕相互引薦,之後便道:

“城樓的煙火是你放的?”

夜千痕搖頭,道:“我本欲今夜取臨君首級取下,卻並未做此部署。”

“那煙火是誰放的?”明顯燃放煙火之人是有心助她,然而此人是誰?

正值此時良華聲音在外響起:“沅姝開門,快開門!”

幾人互視一眼,夜千痕右手習慣性扣住暗器,奚鈺恐他無辜傷人擺手道,“自己人,他乃襄陽王幼子。”

張叢即刻開門,良華從外間跳進來喘著氣拉著矮凳毫不生分的於桌前坐下,頭往奚鈺湊去道:“我知道,你一定在猜是誰幫了你是麽?”

奚鈺微楞,驚訝道:“是你?”

張叢與夜千痕也一楞,夜千痕當即打量眼前這少年,不過十五六的年紀生得頗為激靈,眼睛眸光分外狡黠是還未褪盡頑童之色。

“怎的,不信我有此能耐?”良華瞧得奚鈺那眼神心裏不痛快,當即轉身向張叢求證道:“張大哥你說良華有沒有這本事?”

張叢一張寬臉瞬間漲紅,想來是想起日前之事當即憋悶。

奚鈺道:“這夜裏你如何找來那麽多煙火?”

“我自有我的法子,沅姝你終於信了?”良華討笑道,瞬間又喜笑顏開,轉而對夜千痕道:“大俠,你功夫了得,良華已暗中觀察你多時,如不嫌棄請收良華為徒,教良華個一招半式傍身。”

奚鈺對這小鬼頭甚是無奈,然,若千痕肯指點他一二也是他的福氣。她此時不出聲,不願於千痕任何壓力。果然夜千痕即刻擡眼看她,似有征詢。

“你隨意,無須顧慮我。”奚鈺笑道。

“好,我教你一套拳法,你只需每日勤加練習,保住自己不成問題。”夜千痕道。

“大俠果然爽快!”良華眼瞅著奚鈺誇讚,繼而跪地裝模作樣的跪拜,“徒兒奚良華跪拜師傅!”

夜千痕倒也沈得住氣,待良華自己起身才道:“你我並非師徒,我僅教你一套拳法此等大禮受不得。”

“不行,教我功夫便是師傅,良華已認定了你便是我師傅!”良華堅持道。

夜千痕本不喜多言,見少年頗有主見並不再爭辯,目光越過良華看奚鈺道:“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張叢的名聲他聽過,千痕是住在涼州北地的寮國人,北地張家是涼王舊部,統領三軍,張遠曾在敵退寮軍戰役上功不可沒,在北地呼聲極高。而這張叢少年得名,‘馬上長戟戰天下’乃當年涼王美譽,北地百姓無不知曉。

如今張叢南下找來,定是起義之事。倘若她能答應,他便此身跟隨,助她一臂之力。

奚鈺微微思忖,道:“先去盛都,將蘭君安葬,之後再做打算。”

此言自然是因良華在所以留有餘地,她並不想這個少年與自己有過多交集,她已經害苦了身邊之人,這個少年她無論如何不能再連累。

夜千痕點頭,奚鈺看著雙手托腮的良華忽而笑道:“沅姝帶你往盛都走一遭,可願意?”

良華當即彈跳而起,道:“願意,自然願意!”

“然,你需應下我一個條件。”奚鈺好生說道,良華撇了下嘴,隨即又開懷,道:“好,你且說來,只要良華辦得到的,莫說一個,百個也願意。”

“去了盛都後我便讓人送你回襄陽,我還有事情要辦,也就於你晚個三五日,帶你回到襄陽休息好了我便也回去了。你可願意?”奚鈺道。

良華略微思索,道:“何事要回避著我去做?良華又不會洩露沅姝的秘密,何苦如此防我?”

奚鈺拍拍良華的手,道:“我是為你好。”

良華良久才出聲,道:“好,那,我師傅何時才教我功夫?”

“這幾日只要他得空,便教你,你且記熟回了王府關在自家院子裏好好練習,帶我們回去時再看進步如何?”奚鈺退一步道。

“當真?師傅也會來襄陽麽?”良華面露欣喜,側目看著夜千痕。夜千痕略一沈思,道:“若鈺兒去,我便會去。”

“太好了,那就這麽說定了,沅姝聽我的,師傅聽沅姝的,終究師傅也會聽我的,極好極好!”良華喜不自禁,即刻托著夜千痕往外走,再道:“師傅,事不遲疑,此廂便叫徒兒兩招吧。”

奚鈺當即嘆息,無奈道,“這三更裏教你無妨擾了別人可如何是好?此地可不是襄陽王府。”

良華瞬間焉了下去,須臾,奚鈺將人往外攆,道:“明日天亮啟程,別想賴床。”話落瞅了眼良華,這便是於他說的,良華縮著脖子轉身離開。

四更敲響後夜裏再歸於寧靜,奚鈺也在這時候才稍有些睡意,然而卻在她翻身之時房門被人撬開,緊跟著貓著腰鬼鬼祟祟的進來,奚鈺只當不見閉目睡她的,心想這小子手腳倒是好使,讓他拜江洋大盜為師或許成就更顯著。

錢袋她隨身攜帶,所以隨他翻找。良華那身夜行衣明顯比他大了好幾個尺寸,小身板兒在寬大的衣服裏晃蕩,惦著腳尖在屋裏來回摸索。終於在摸到他想找的寶貝了,抱著盒子往桌上放。

他倒要瞧瞧,他們幾人搶的是何寶物。

奚鈺已坐起身,本欲好聲提醒豈料良華已然驚喊出聲,整個人跌坐在地,嚇得面色慘白,抖著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奚鈺輕嘆,起身走近他道:“你以為是何寶物麽?”

伸手將少年拉起來,良華站起身如同軟腳蝦一般往床邊跳去,死也不再接近。吞了口水道:“你們半夜冒著生死去搶的便是那物事?”

奚鈺點頭,“難道你不知道城樓之物是首級?”

“我從哪裏知道?張大哥也未提醒我,就想著追你來了,哪裏會往城樓瞧去?”良華怨聲即起,心下駭然惱怒並加。

“你既想知道這匣子內是何物直問便是,刻苦偷偷潛進來偷看?”奚鈺當即好笑道。

良華哼著聲貼著墻趕緊離開,接下來去盛都的幾日途中他都遠離著這匣子。看得出他極想親近奚鈺,卻又實在害怕那匣子,一路上面色都不成好看過。

殘冬十二,四人終於入了盛都皇城。

奚鈺牽著馬走在街上,這數月不見竟恍如隔世般,再回到這裏心下情緒異樣。繞著遠道往蠱王府去,遠遠的便見曾經的高墻紅瓦如今已被大火焚盡,再回首,已滄海桑田。

便是這場大火燒死了千餘人,不知這片土地裏圈鎖了多少惡靈。

夜千痕目光悠遠,此處亦是曾經庇得他多次性命之處,那時的王府門客眾多,登門拜訪之人絡繹不絕何其繁華,而如今,就只剩這片灰燼在低泣。

奚鈺看過去,刺痛了眼,牽著馬離開,便道:“走吧,先投店,再安葬蘭君。”

曾經她將樓外樓轉贈於璇璣公子,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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